不识庐山真面目

当我远远望见那些黄灰色的建筑群里，我怎么也没法将这些恢弘大气的机群与印象中的宁夏大坝电厂联系起来。

我绞尽脑汁也已经记不清那是哪一年，只记得是冬天一个很冷的晚上。那些年单位在宁东、吴忠、青铜峡电厂业务很多，我整天辗转在灵武、大坝、小坝、鸳鸯湖这些地名之间。

当时我从银川机场辗转赶过来，捂着嘴哈着气试图去温暖冻的生疼的鼻子。厂外面黑灯瞎火的，我被电厂朋友带进厂里，又走了很远的路，费劲爬到了锅炉上面干了一个通宵去处理缺陷——那时这里还叫华能大坝电厂，我被单位派过去做应急服务。

天还不亮我就从厂里离开，赶去另外一个工地。大坝电厂留给我唯一的印象就是黑黝黝的天空中几颗一闪一闪的星星，还有很冻鼻子的清冷空气。

如今的大坝电厂阳光明媚，倾泄在身上，很美好的日光浴：在9月的大西北这是一种难得的奢侈体验。湛蓝的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我试图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然而只是徒劳。

当年在黑暗中走过的路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大坝电厂的雄伟壮观。

八台机组一字摆开，从一头看过去，宛如望不到边的钢铁巨人阵。庞大的工业设备一旦有了规模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我盯着紧看了几眼，匆匆走过。

八台机组连成一片的并不多见，我去过的有达旗电厂、阳城电厂、外高桥电厂、石洞口电厂，连绵几公里，走起来都得一阵子，仿佛置身于武钢、宝钢、包钢这类钢城。人相比这些巨无霸钢城，真是太渺小了。

想不来内蒙的托克托和浙江的北仑电厂会是什么样，应该是比这里更蔚为壮观吧。

2020年5月，国资委下发《中央企业煤电资源区域整合第一批试点首批划转企业名单的通知》，明确西北五省区所有煤电项目实施整合。迄今不过5年，我在大坝电厂这个电力巨无霸中没见到一点华能的印记。

即便是电力巨头的命运，在国家意志面前，也不过是一纸文件命令而已。

前度刘郎今又来

宁夏地方不大，煤电却是极其密集。我算了一下，整个宁夏我大概去过二十家电厂。距离大坝电厂不过50公里的灵武电厂，曾经是我在宁夏最熟悉的电厂。

我眼看着灵武电厂从2台亚临界60万机组变成4台机组，眼看着世界首台百万空冷机组横空出世拔地而起，眼看着他们又从华电灵武塞上巨擘变成国能灵武西北明珠。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门口的人工湖泊波光粼粼，小广场上的风飒飒吹起，山东电建的生活区，宿舍楼，还有无处不在的小苗圃花园一如当年。只是灵武电厂的二道门大石头的鎏金大字变成了“国能宁夏灵武发电有限公司”。

这几天宁夏的天气很好，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我去的时候，正值午后，整个天地仿佛此刻静止下来，舒缓成一幅极美的画面。站在熟悉的厂区，无数悠悠往事涌现眼前。

我在无数次检修、应急服务中和灵武电厂的兄弟们并肩作战，肝胆相照中早已铸就了不一样的感情：无不从之计，无不纳之言。当年灵武电厂的一位领导曾经很有感情地说：“你有空一定要常来啊。”没想到如今我来了，他却早早调离这里了。

心里苦叹一声：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些年电力行业发展迅猛，灵武电厂作为华电集团最富有盛名的旗舰单位，为行业输出了大量的优秀人才，人员流动性很大。我在生产办公楼里举目四望，满大楼见不到熟悉的身影。在熟悉的办公室和工位上看到的却是陌生的面孔。

我对刘工感慨熟人就剩下兄弟你了，刘工说你还是要常来。我想想也对，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行业发展这么快，人员流动也是正常的。

世界上哪有什么永恒的事务，见故土，如逢故人。人生的千般况味，便都在其中了。

桃花依旧笑春风

走出厂门口，野地里是一望无垠的枣园，禁不住心中大动，下地里摘枣子吃，还是以前的味道，价钱还是当年的价钱。

远处的贺兰山还有近处的枣树花草伫立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平时所去地方甚多，又是极恋旧的人，碰见灵武、大坝电厂这样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多心存欢欣，驻足低徘，怔忡良久。其间，滋味深长，深藏悲和喜。

古人“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感于时也；彼黍离离，彼稷之苗”，伤于事也。

都说草木无情，人有情。年复一年，任你桥边红药，人面桃花，它们只听命于东君，不管人世的变迁。

草木却又是最有情的，它们无处不在，“两人对坐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它给予了流年俗世，人间烟火中的人们一些确定的安慰。万水千山，随你来去，它都会在那里安静地等待，永远也不会走失，就像灵武电厂门口的长枣一样。

人生苦短，虽说总要行万里路才好，有些人与事，却是带不走的，回不去的，只有寄情这些故土、电厂和草木了。

希望我们过得都好。